口述人：德国国防军“大德意志”装甲掷弹兵师师直属队通信营无线电连通讯班通讯员罗迪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柏林，我的爷爷是柏林第一家做葬礼服装公司的人平时商柜也销售农产品，1907年爷爷在波美拉尼亚建了两个大粮库但战后都被波兰人没收了。大战之前我家兄弟4人，我排行老三，家境富裕。在我5岁时，我家里就有了汽车，还雇有专门司机。当时我们都受国家社会主义影响陷入到狂热的爱国思想中，我14岁时和我的同学一起加入了希特勒青年团，在那里我接受了纳粹教育，我穿上制服和同学们一起打靶、训练、野营。

　　在大战中我们兄弟4人全都参了军。我大哥是个国防军上尉，不幸的是他踩上了自己人埋的地雷。当场就被炸死了，那时他31岁，休探亲假回家结婚后才14天，刚回到法国前线年），我的二哥的部队在德国东部西里西亚大溃退，他被苏军高射机枪平射时击中头部，脑袋都被炸没了，死时25岁也不知道埋在了啥地方。只有我和弟弟大难不死。1945年我被英军俘虏， 5个月后才被释放回家。我弟弟被美军俘获，后被交给了苏军，在苏军高加索战俘营服了5年苦役后，被释放回国。

　　1941年2月我决定参军，告别父母后我被送到波茨坦接受基本军事训练。我的射击成绩总是全连的前三名，获得了优秀射手称号，后来我又参加无线通讯兵培训。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编入霍特大将指挥的第三装甲集群第643通信分队，这是一支装甲预备队。

　　我入伍4个月后，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那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凌晨五点接到命令，当天我们越过了边界踏上了俄国的土地。

　　对于苏联我们没一直看清它真正的实力，我们大家都认为斯大林的俄国不过是个“泥足巨人”。在攻击苏联前一周元首还对他的将领们说：“我要求你们的只有一点，用力踢开房门，然后这个房子就会自行彻底垮掉！”现在看来希特勒简直是个疯子，他居然把斯大林的苏联看成了一脚就能踹散架的破窝棚！巴巴罗萨行动开始后，我们第3装甲集群先后占领明斯克（Minsk）、维捷布斯克(Vitebsk)、勒热夫（Rzhev）、维亚济马（Wiaźma），几乎是一直笔直地向东推进。巴巴罗萨行动一开始，德军直线向莫斯科挺进，一路上都是德军在进攻，而苏军一路溃逃。我们部队每天都能够俘虏大量的苏军，在战后我才得知，在苏德战役爆发的前期，我们就俘虏了300万苏军士兵。这个数据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你能够想象到在战争一开始法国或者英国一下子就被俘虏了300万士兵吗？我想，放在任何一个国家身上，在这300万士兵被俘后，战争也就结束了！

　　1941年7月中旬，我们渡过了第聂伯河，突破了“斯大林防线”。本来德军有希望在入冬前一直打到莫斯科，但希特勒低估了苏联的战争潜力，他认为拿下莫斯科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把精力放到了西南基辅地区，想用大包围战先吃掉苏军主力，扫清通往南方的油田通道，因此失去了两个月宝贵的夏季时间。

　　在进入秋冬两季后，出现了我们没办法想象的恶劣气候。就像1812年拿破仑进军俄国时，俄国被一个大将军挽救了一样。131年后，这位大将军又再次帮了俄国的忙，这位将军就是俄国的“冬将军”——我们都这样称呼1941年俄国冬天的天气。那里和西欧战役的作战条件相比有天壤之别。法国气候温和，道路质量高，法军的西部防御线一旦被摧毁，我们就可通过法国国内的四通八达的公路网迅速扩大战果。在苏联可就不一样了。我们中路大军的运动方向上，从明斯克到莫斯科只有一条柏油公路，其他的道路都是最原始最糟糕的土路，一遇到大雨就变成了沼泽泥潭。对此我们绝对没准备。履带式车辆受影响较小，但我们配备的车辆大多数是轮式的。一个装甲师，履带车辆不到300台，轮式车辆却有3000多台，一上路就全了陷进去”

　　1941年11月上旬，大雨和烂泥把我们完全阻滞了。进入冰冻期后，车辆能行驶了，但从11月27日起又出现了罕见的严寒。我们的车打不着火，枪拉不开栓，燃料冻成了固体，人几乎给冻僵了。12月5日，我们到达了莫斯科郊区。气温零下37度，最冷的时候超过零下40度。虽然我们已看到了莫斯科郊区的轻轨火车，但整个部队都丧失了继续作战的能力。我们到达莫斯科郊区的第二天，俄国人从远东西伯利亚地区调来的精锐师开始反攻了。他们的冬季反攻一共持续了3个多月，虽然进展很小，但阻止住了我们的攻势，德军的闪击战变成了胶着战。

　　就连斯大林自己都没想到，苏联落后的交通会在最危险的时侯阻挡住了德军的机械化部队，让德军的闪电战变成了蜗牛战。德军的轮式车辆在沼泽一样的苏联公路面前一筹莫展，有时履带坦克也会陷入泥潭。因此我们常开玩笑说，苏联有两个英雄将军，一个是冬将军，一个是沼泽将军。

　　除了严寒的天气使我们措手不及外，俄国人抵抗意志也超乎了我们的想象！那一年冬天的战争，苏军士兵犹如洪水一般，怎么也打不光，前面刚解决一支苏军主力，而等德军还没有缓过神来，另外一支苏军部队又赶了过来，毫不畏惧死亡。莫斯科战役就这样结束了，我们损失了五十万人比整个波兰战役和法国战役期间死的人都多！这场战争一开始我们就注定了失败！

　　1942年，我们单位经过短期休整后被编入了大德意志机械化师。这是一支装甲掷弹兵师，属于国防军中装备最好、专打硬仗的最精锐的陆军师。1943年夏天，我们的部队参加了库尔斯克战役，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坦克会战。之后，我们被调到顿河战线，后来又进军高加索油田。

　　德军的军纪是很严格的，我们通信连无线通讯班有位报务员因为打瞌睡耽误了传达命令，当天即被枪毙。在战争期间你也许听说过党卫军部队在苏联做的那些事，但国防军相对较好。我在当兵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听说士兵侵犯过俄罗斯女人的事，这是被严令禁止的。

　　在频繁的激战中，我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在一次激战后，我的右眼被炮弹炸瞎，左眼被灼伤，什么都看不见了。后来我的左眼被保了下来，我右眼的弹片至今没能取出来。那块打瞎我右眼的弹片到今天都没有取出来，它常常会自己移动，现在，它在我的这个部位。对战争的残酷记忆，一直都在我身体里。

　　战争给被德国占领的国家带来了灾难，但战争同样也给德国带来了灾难！我们经历过战争的这一代德国人常常提起一个词，叫‘零点’。就是说，从这一段时间点起，总结教训，重新开始。但这种总结并不轻松，因为我们的教训太沉重了。

　　1945年4月被关进英军战俘营的时候，我认识到自己曾经狂热追逐的战争结束了，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永远忘不了的是战争结束的那一天。1945年战争结束了，我从英军战俘营被释放回家后，母亲像疯了一样跑下楼扑向我，我和妈妈相拥大哭。当母亲拥抱住我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Solange du lebst！(只要活着就好！）”她的4个儿子只回来了一个！（当时我弟弟被苏军俘虏了被押解到高加索的集中营，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战争结束后德国的城市柏林、德累斯顿、美因茨都沦为了废墟，战火几乎吞噬了所有德国人，跟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人一样，所有活下来的人面临失去亲人、幼小的儿童失去父亲、年轻的母亲失去丈夫、年迈的父母失去儿子，德国整整三代人，终其一生也忘不了这场战争所带来的痛苦。战争毁掉了我们家族的一切财产，战后我从当水泥搬运工开始，后来经营办公用品生意，一步步再次成为富商。到计算机时代到来，计算机对我来说太难了，我才决定退休安详晚年。

　　我在战后最大的爱好就是旅游。战争结束后我有一次去荷兰，一场瓢泼大雨让他的摩托车熄了火。正当我在雨中摸黑修理摩托车时，一位当地人请我到自己家中避雨。我与主人聊天时才知道这位帮助我的好心人是个犹太人。二战时这个犹太人的全家都被关进了集中营，只有他一人活着出来了。我带有几分歉意地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这个德国老兵。他冷静地说：“难道我们在经历了这场战争后，还学不会和睦相处吗？”（原作者采访老人时他说到这里，罗迪摘下眼镜，默默地擦拭眼角的泪水）

　　我曾两次到莫斯科旅游，我想要看看这个当时我们没办法到达的城市和几乎把我冻僵的地方究竟是怎样。我最喜欢在那里看古迹、找老人聊天。有一次，我在莫斯科和一个俄国老人一起喝酒聊天，聊天中得知我们竟在顿河战线的同一地点作过战。

　　那个俄国老兵战后当过苏联驻民主德国的武官，会说一点简单的德语，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哈哈，你带枪进不了莫斯科，现在带钱进来了啊？”我们多么地幸运，在噩梦一般的战役中，我们最终都活了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我们不该忘却这段历史，但也不能过度执着于历史仇恨。